安公子正在走过无数的号舍,只见一所号舍,门外山墙,白石炭土,大书"成字号"三个大字。早有本号的号军,从那个矮栅栏上头,伸手把那人扛着的考具接过去。那人去了,公子还等着给他开栅栏儿进号呢!那知那栅栏是钉在墙上的,不曾封号以前,出入的人只准抽开当中那根木头,钻出钻入;公子也只得低头弯腰的钻进号筒子去。看了看南是墙面、北作栖身那个院落,南北相去,多也不过三尺;东西下里,排列得蜂房一般,倒有百十间号舍。那号舍,立起来,直不得腰;卧下去,伸不开腿。吃喝拉撒睡,纸墨金砚灯,都在这块地方。假如不是这地方出产举人进士这两桩宝货,大约天下读书人,那个也不肯无端的万水千山跑来,尝恁般滋味。
公子当下歇息片刻,一样的也把那号帷号帘钉起来,号板支起来,衣帽铺盖、碗盏家具、吃食柴炭一切归着起来。这桩事本不是一个人干得来的,更加他又是奶娘丫鬟服侍惯了,不能一个人干事的人,弄是弄的不妥当,只将就鼓捣了会子就算结了。幸喜伺候那几问号的老号军,是个久惯当过这差使的,见公子是个大家势派的人,一进来就把例赏号军的饽饽钱赏了不算外,余外又给了个五钱重的小银锞儿,乐得他不住问茶问水的殷勤。这个当儿,这号进来的人就多了,也有抢号板的,也有乱座次的,还有诸事不作,找人去的,人来找的。甚至有聚在一处乱吃的,酣饮的。便是那极安静的,也脱不了旗人的习气,喊两句高腔。不就对面墙上,贴几个灯虎儿,等人来打。公子看了这班人,心中纳闷,只说:"我倒不解,他们是干功名来了,是玩儿来了?"他只一个人静坐在那小窝儿里,凝神养气。看看午后,堂上的监临大人,见近堂这几路旗号的爷们出来进去,登明远楼,跑小西天,闹得实在不象了,早同查号的御史查号,封了号口栅栏。这一封号,虽是几根柳木片门户,一张红纸的封条,法令所在,也同画地为牢,再没人敢任意行动。公子见跟前来往的人都已静了些,才把他窗下的揣摩本,心里默诵了一遍,叫号军弄热了饭,就熟菜吃了。才点灯,便放下号帘子,靠了包袱待睡。可奈墙外是梆锣聒噪,堂上是人语喧哗,再也莫想睡得稳,良久才睡熟。一时各号的人也都睡了,准备明日鏖战。那号军也偷空儿栖在那个屎号跟前坐着打盹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