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曾有一次遇险几乎丧生,我还留着极确切的形象。我失去了知觉,但我所有在出事前数秒钟的情形的回忆,并不痛苦。阿仑认识一个人,如阿尔美尼人哀尔一样,曾经游过地狱,他是溺死了被救醒转来的。这死而复苏的人,叙述他的死况,一些也不痛苦。
我们对于未来的判断老是错误的,因为我们想象痛苦的事故时,我们的精神状态,是尚未经受那种事故的人的精神状态。人生本身已够艰苦了。为何还要加之虚妄的惨痛的预感呢?在一张最近的影片中有一幕表现一对新婚夫妇搭着邮船度蜜月去,他们瞭望着大海,正是幽静的良夜,远处奏着音乐。两个年青人走远去的时候,我们看到刚才被他们身子掩蔽着的护胸浮标,上面写着“地坦尼克”。于是,为我们观众,这一幕变成悲怆的了,因为我们知道这条船不久便要沉没;为剧中的演员,这良夜始终是良夜,如其他的良夜一样。他们若果恐惧,这恐惧亦将是准确的预感,但因了恐惧,未免白白糟蹋了甜蜜的时光。
许多人即因想象着威胁他们的危险而把整个的一生糟蹋了。“只要顾到当天的痛苦已足。”
末了,还有富人阶级及有闲阶级的不幸,其最普通的原因是烦闷。谋生艰难的男女,可能是很苦的,但不会烦闷。有钱的男女,不去创造“自己的”生活而等待着声色之娱时,便烦闷了。声色之娱对于具有“自己的”生活之人确是幸福的因素之一,因为他在声色之娱中自己亦变成了创造者。正在恋爱的人爱观喜剧,因为他生活于其中。如果慕索里尼观《凯撒》一剧时,一定会幻想到自己的书桌。但若观众永远只是观众,“若观剧者在自己的生活中不亦是一个演员”的话,烦闷便侵袭他了,由烦闷,更发生大宗的幻想病:例如对于自己作种种的幻想,对于无可挽救的过去底追悔,对于渺茫不测的前途底恐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