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实,在这时代写文章,真像在非洲旅行一样,到处都有危险。每一张树叶,每一朵花的后面,都埋伏着冷箭和含血喷人的东西。表面上是一篇捧你的文章,里面却隐着刻毒的谩骂。你要答辩,他便说你不识抬举,挟私报复,用文艺上的大帽子来压你:手下小喽啰又多,一犬吠影,百犬吠声,弄得你应接不暇,于是黑白当然混淆不清了。因此有许多人便不愿多写文章,都推托忙推托懒。他们虽然每一个都在喊着忙喊着懒,可是忙和懒中不时也会有文章出现:这种文章不一定是自己的表白,也不是事物的描写;像是英国绅士的行猎,他们只想尝一尝冒险的滋味,看一看狮子老虎发狂时的情状。中国的文坛便无异是非洲的草莽。
想到这种地方,我惯常不管天热天冷,蒙起头来睡觉。
选自1934年《文艺画报》创刊号
情感与战争
人是一种喜欢战争的动物。我说喜欢,意思便是说,人和别的动物两样,他的战争不一定为了抢食:在抢食以外,他会有许多别的战争的理由。况且别的动物的抢食,是在饿的时候,假使脚爪下早有了一条羊腿,狮子不一定再会和老虎去抢牛头了;人却完全不同,即使是抢食的战争,也许正是在他饱得吃不下的时候。据说人类中真正的狗抢肉骨头式的战争,当为行将到临的第二次世界大战:中国是肉骨头,而日本则是许多恶狗里最饿的一只。